佛典音义,是汇集解释佛教经典中难读难解的字音和字义的著述。它产生的来源有二:首先是为读习佛典的需要。中国译经,始于东汉,历二百余年迄刘宋时,即已卷帙浩繁,义理丰富。其间古代学者对于各别经典多有注释,但对于一切经典文字的读音解义,需有音义专著详加注释,方能使学人从音通义,明白了解经论内容。而音义书的出现。就是适应这种需要的。其次是外受小学家的影响。班固《汉书·艺文志》,列小学凡十家,均属于字书训诂之类。汉、魏以来的小学家,有许多有关字学、训诂、音韵之作,如孔安国、郑玄的《尚书音》,孙炎、郭璞的《尔雅音》,孙登的《道德经音》等。这不能不给佛家著述以相当的影响。刘宋时,慧叡开始以经中诸字与众音异旨为材料,著《十四音训叙》。到了隋唐之际,佛典音义书籍就逐渐多起来了。

  佛典音义,与一般书籍的音义一样,有的仅注字音(如道慧《一切经音》,处观《绍兴重雕大藏音》三卷等),有的也兼释字义(如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等)。从内容方面来分,大致有三类:一、音译部分的音义,二、义译部分的音义,三、咒语证音。

  音译部分的音义,起源很早。东汉安世高、支娄迦谶、昙果、康孟详诸人翻译佛经时,对音译梵语即加以注释。其后,吴支谦、西晋竺法护、安法钦、法炬,东晋法显,齐昙景,姚秦鸠摩罗什等新译,也有音译注释。在这些音译注释基础之上,乃有《道行品诸经梵音解》、《翻梵言》、《翻梵语》等书的出现。这些是早期的佛典音义作品,没有音义之名,而且只限于音译部分。其次是义译部分的音义,这在音义书中占的份量较多,因为在翻译佛典的过程中,除了所谓“五不翻”必须用音译而外,其余大部分仍以义译为主。最后是咒语证音,这部分虽不太多,而它的应用价值却很大,可借以研究各时代汉语字音,解决音韵学上的许多问题。

  另外从音义和经典的关系来看,它的内容又可分为三种:一、一经部分的音义,如窥基撰《法华经为为章》等,二、一经全部的音义,如慧苑撰《新译华严经音义》、净昇撰《法华经大成音义》等,三、一切经音义,如玄应撰《一切经音义》,慧琳撰《一切经音义》等。

  佛典音义,从体制上看,又可分为三种:一、随函逐经注解的,如可洪撰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,云胜撰《大藏经随函索隐》(今佚)等。二、统一众经分韵编类的,如行均撰《龙龛手鉴》等,三、统一众经依文字部首编类的,如处观撰《绍兴重雕大藏音》等。

  现存音义书中,以玄应与慧琳二家的著作最为重要。

  玄应撰《一切经音义》二十五卷。本名《大唐众经音义》,道宣序及所撰《大唐内典录》卷五,均用此名。其后《开元释教录》卷五著录此书,改名《一切经音义》。其实此书所注经籍,仅四百四十余种,未尽全藏。本书将藏经中难字录出,为之注音释义,广引群籍,大都凿然有据。但有不足之处,如庄炘谓玄应说字“以异文为正,俗书为古,泥后世之四声,昧汉人之通借,其识仅与孔颖达、颜师古同科”。这些缺点,在其后慧琳书中,始大部分得到纠正。

  慧琳撰《一切经音义》一百卷。慧琳为不空三藏的弟子,于显密教及印度声明、中华音韵训诂之学都相当通达。唐德宗贞元四年(788),他年五十二,开始撰《一切经音义》,至唐宪宗元和五年(810),历二十三年撰成,书中所释,悉为《开元释教录》入藏之籍。始于《大般若经》,终于《护命法》,总一千三百部,五千七百余卷。有玄应旧音可用者用旧音,余则自撰。其释音多据《韵英》、《考声》、《切韵》等书,释义多据《说文》、《字林》、《玉韵》、《字统》、《古今正字》、《文字典说》,《开元文字音义》等书。其有诸书所不备者,则兼采儒经杂史百家之说。所引书籍,达二百四十余种之多。本书音义精核详审,前后诸家所作均不能出其右。除有助于读经注经之外,凡研究儒经诸史疑义,求之于注疏而不得者,也往往可于本书采获佐证。而且所引书传皆隋末唐初之本,文字审正,可以校正今本伪脱之失。但本书也间有以古字误为俗字的;有引《说文》窜改本的讹字而未能改正的,但不过是小疵而已。

  佛典音义之较早出者有高齐释道慧所撰《一切经音》若干卷,见《开元释教录》卷八(转引自庄炘撰《唐一切经音义序》),但其书不传。此外尚有云公撰《涅槃经音义》一卷。慧苑撰《新译华严经音义》二卷。此外有窥基撰《法华经音训》一卷,太原处士郭迻撰《新定一切经类音》八卷(见日僧智证《请来录》,今佚),后周霅川西峦行瑫律师撰《大藏经音疏》五百卷(今佚)。后晋汉中沙门可洪撰《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》三十卷(《佛祖统纪》卷四十三称可洪进《大藏音义》四百八十卷,误)。辽希麟撰《续一切经音义》十卷(凡《开元录》以后至《贞元录》之间续翻经论及拾遗律传等书二百二十六卷,本书都续注了音义)。其次有宋太祖乾德五年(967)释云胜(一作文胜)撰《大藏经随函索隐》六百六十卷(见《佛祖统纪》卷四十三,今佚)。宋仁宗天圣三年(1025)释惟净等撰《新译经音义》七十卷(见《景祐录》卷十五,今佚)。南宋处观撰《绍兴大藏经音》三卷,清净昇撰《法华经大成音义》一卷等。

  佛典音义在学术研究上还有几种作用,首先,如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,所引群籍,关于儒经有郑康成《尚书注》、《论语注》、《三家诗》,贾逵、服虔《夏秋传注》,李巡、孙炎《尔雅注》。字书有《仓颉》、《三仓》,卫宏《古文》,葛洪《字苑》、《字林》、《声类》,服虔《通俗文》、《说文音隐》及《汉石经》之属,皆非世所经见。至于慧琳的《一切经音义》,希麟的《续一切经音义》,证引经、史等古籍更多,且大部分均已遗佚,皆可供学者补辑逸书之用。其次,许氏《说文解字》,乃文字体制兼训诂之书,在小学中非常重要。二千年来,展转传抄,其中伪脱、讹音、错字、逸句等不一而足,琳、麟二家音义所引,大都可以补正,足供语文学者研究参考。又密咒一部分,因夙重音读,它的翻译与注音均经严格的选择,而保存字音比较正确;另一方面梵文的音读,虽经过长久时间而变化甚少,故以梵文原音为标准,刊定咒语的音译,对考定译音时代汉字的音读提供了便利。凡此均可供音韵学家研究汉语古音参考之用。

  一切经音义

  《一切经音义》一百卷,唐释慧琳撰。慧琳(737~820),唐京师西明寺僧,俗姓裴氏,疏勒国人,幼习儒学,出家后,师事不空三藏,对于印度声明、中国训诂等,都有深入的研究。他认为佛教音义一类的书籍,在以前虽有高齐释道慧撰《一切经音》(若干卷),唐释玄应撰《众经音义》(二十五卷),云公撰《涅槃经音义》(一卷),慧苑撰《新释华严经音义》(二卷),窥基撰《法华经音训》(一卷)等等,但有的只限于一经,有的且有讹误。因在各家音义基础之上,他更根据《韵英》、《考声》、《切韵》等以释音,根据《说文》、《字林》、《玉篇》、《字统》、《古今正字》、《文字典说》、《开元文字音义》等以释义,并兼采一般经史百家学说,以佛意为标准详加考定,撰成《一切经音义》百卷。自唐德宗贞元四年(788)年五十二开始,至唐宪宗元和五年(810)止,中经二十三年方才完成。后十年,即元和十五年年八十四,卒于西明寺。

  本书为经典文字音义的注释之作。它将佛典中读者与解义较难的字一一录出,详加音训。并对新旧音译的名词,一一考正梵音。所释以《开元释教录》入藏之籍为主,兼采西明寺所藏经,始于《大般若经》,终于《护命法》,总一千三百部,五千七百余卷(此据景审《一切经音义序》说,实际不足此数),约六十万言,凡玄应、慧苑、云公、基师等旧音可用者则用之,余则自撰。其用旧音之处,也往往加以删补改订(其用云公及基师音义,皆注明删补,又引用《玄应音义》也多所改订,如第九卷《放光般若经》卷一“绪,旧作辞吕反,今改用徐吕反”。“甫,旧作方宇反,今改用肤武反”。“俞,旧无反切,今补庾朱反”等等)。本书撰成后,于宣宗大中五年(851)奏请入藏。后经变乱,本书之存于京师者亡佚。后五代时契丹据燕云十六州时,本书在契丹流行。后周世宗显德二年(955),高丽国派人来吴越求本书不得。至辽圣宗统和五年(987),燕京沙门希麟继玄应书,撰《续一切经音义》十卷(就《开元录》以后至《贞元录》间,续翻经论及拾遗律传等书,约二百二十六卷,为之注音解义)。后来辽道宗咸雍八年(1072),高丽国于辽得本书。元至元二十三年释庆吉祥撰《法宝勘同总录》,著录此书,可见元时此书犹存,其后一度亡失。到光绪初年,我国复从日本得到此书,民国元年(1912)始由上海频伽精舍印行。

  本书内容精审,非前后诸家音义所能及。它在学术上的影响,有下列几方面:首先,是对佛教义学的贡献。佛典繙自梵文,无论是意译或直译,均难免有所讹略。且笔受者往往“妄益偏旁,率情用字”,而书写者又随便增减点画,不但“真俗并失”,而且“句味兼差”。加以长期间展转传钞,错误更多(如“羯鞞”写作“鹖鷎”,“鞭[革+亢]”写作“[革+亢]”,“厞礨”写作“蓓蕾”、“莇”写作“薅耡”,“庶几”写作“謶譏”,“狎习”写作“謵”,“被褡”写作“被闟”等等)。使人多有隔膜。慧琳注释佛经,一本汉儒小学家以字音释字义的原则,使人由普通义而明其理。这样,开元入藏的佛经,由于此书之助,大都可以理解。

  其次,是在文字学方面的贡献。东汉许慎撰《说文解字》一书,成为训诂学的标准,惟传本不一,经后人刊落,伪误甚多。如用慧琳《音义》对勘,就知后人所刊《说文》中有逸字(如《说文》无“濤”字,而琳《音义》八十三卷,引《说文》云;“濤,潮水涌起也,从水寿声”)、脱字(如《说文解字后叙》谓说解凡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,胡秉虔氏撰《说文管见》谓说解止十二万二千六百九十九字。据此则说解脱漏一万零七百四十二字,而琳《音义》卷二与卷六《大般若经》癎字注引《说文》云:“风病也。”今说文即脱“风”字)、逸句(如本书卷十三与十四《大宝积经》及《集古今佛道论衡音义》,“桎梏”注引《说文》云:“桎足械也,所以质地也,梏手械也,所以告天也。”今《说文》逸“所以质地也,所以告天也”二句)、删改句(如本书卷九十八《广弘明集音义》,“瑶”注引《说文》云:“石之美者也”。徐《说文》改石为玉)、传写讹误的字句(本书卷八十六与九十六《辩正论》及《广弘明集音义》,甃注引《说文》云:“井甓也”。徐《说文》误作璧),凡此均可以用慧琳《音义》增补订正。可见此书在文字学上的价值。

  复次,是在音韵学方面的贡献。《说文解字》一书,素为研究古音者的准则。惟《说文》古音经南唐二徐刊定之后,被窜乱者不少,而慧琳《音义》所引《说文》,则能保存古音,可为研究古韵和音读者之助。唐,宋韵书,多祖陆法言《切韵》一派,《切韵》为六朝旧音,保存于江左,因此唐人称为吴音。另外还有元廷坚《韵英》及张戬《考声切韵》一派为秦音。慧琳熟悉关中汉语,所以本书独取元廷坚《韵英》一派的秦音(王国维据景审序,谓琳音音切依据元廷坚与张戬书,而本书注中却指明专依廷坚的《韵英》),而不取陆法言一派的吴音,(如本书卷八檛打下注云:“下德耿反,陆法言云:都挺反,吴音,今不取”。如本书卷首音《大唐三藏圣教序》复载二字云:“上敷务反,见《韵英》秦音也;诸字书皆敷救反,吴、楚之音也”。)可见一斑。后世,《切韵》一派的吴音盛行,而《韵英》一派的秦音衰歇,今可藉书上窥往古的关中音系。又本书卷五音玄奘译《大般若经》第四百十五卷,四十三梵字,悉改旧文,谓奘译为边方不正之音,因此摈而不用。这是因为玄奘所学梵文为当时中天竺音系,慧琳所学则为北天竺音系(但慧琳自称为中天音),故有参差,特加改易(慧琳书对旧翻陀罗尼有梵本可考者,都重新译过。如《大般若经》护法陀罗尼,《十轮经》护国不退转心大陀罗尼,《涅槃经》波旬献佛陀罗尼等。又于《涅槃经》音义附辨悉谈十八章)这也是对于梵文音韵研究方面可资之处。

  本书在国内久已失传,自清光绪初年复得之于日本,即为学术界所重视。一般学人对它的利用:一为辑佚,二为考史。因为本书所用材料,都是隋唐时代通行的古籍,而且征引广博,计经、史、小学书籍共达二百四十余种。其中所收经部如郑玄《周易注》、韩康伯《周易注》等,史部如宋忠《世本》、姚恭《年历帝纪》等,小学部如李斯《苍颉篇》、赵高《爰历篇》、《文字典说》、《古今正字》等久已亡佚。所以自本书取回后,会稽陶方琦即利用它辑《苍颉篇》以补孙星衍之不足。又续辑《字林》以补任大椿之不足。山阳顾震福利用它辑《苍颉》、《三苍》、《劝学篇》、《文字集略》四十六种,为《小学钩沈续篇》(任大椿辑小学逸书二十四种名曰《小学钩沈》)。此外如汪黎庆辑《字样》、《开元文字音义》、《韵诠》、《韵英》四种为《小学丛残》,易硕辑《淮南许注钩沈》,十之八均取材于《慧琳音义》,十之一取材于希麟《续音义》,采用他书者不过十之一而已。本书还可用以考史。如敦煌发见慧超《往五天竺国传》,首尾残阙,不知何人所作。罗振玉据本书卷一百所标难字,考知为慧超所撰。近人陈援庵考《四库提要》惠敏《高僧传》之伪,利用本书卷八十六考知为慧皎书之前帙,等等皆是。另外本书还保存了一些佚书目录,如《五天雅言》、《七曜天文经》、《西域志》、《南海志》、《崇正录》、《释门系录》、《利涉论衡》、《道氤论衡》、《无行书》,稠禅师《宗法义论》等。

  本书也有一些粗疏之处。即间有以古字误为俗字的,有引《说文》窜改本的讹字而未能正其误的,也有因失检而自错乱的(如浮字凡五见,卷七浮囊下注浮附五反,玉篇音扶尤反,陆法言音薄谋反,下二反皆吴楚之音,今并不取。然卷三浮囊下注浮,又用符尤反)。但这些只不过是小疵而已。

  (田光烈)